第50章 高山
“想要翻过一座高山，最简单而又最快速的办法是什么？”
徐晏玉道：“跨过它。”
方诩之故作高深地笑了笑，“跨过一座高山谈何容易，苏若白可是四圣之一，常人十年二十年、兴许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戚蓉右手指节轻扣在桌面，压低声音道：“是毁了他。”
徐晏玉不由蹙眉。
方诩之眉峰轻轻一挑，端起茶杯敬道：“佩服佩服，戚女侠竟能入木三分的体会苏青衣当时的心境。”
戚蓉：“……”
某人皮又痒了！
方诩之见好就收，正经道：“不错，剑圣已是武林宗师，这座高山太高，不可跨越，不可靠近，只能远远仰视。在北境十州，在江湖之中，苏若白的影响不输穆王爷。在这样一座高山的映衬下，再出色的人，都会被剑圣的光芒所吞噬。就算是天赋过人的奇才，想要到达剑圣的境界，还要再练个十年八年尚未可知，更何况资质平庸的苏青衣呢。”
苏若白纵横江湖十几年，十几年间，侠义为怀，惩奸除恶，绝不徇私，在北境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珠玉在前，苏青衣要想不被苏若白衬成无能草包，就只能把苏若白踩在脚底把他变成草包了。
戚蓉冷笑一声：“所以苏青衣干脆就毁了剑圣，只是为了在北境造就另一座高山？”
苏青衣此人，白净斯文，言行有礼，看着人畜无害，常常是一副人品上佳的翩翩佳公子模样，谁能想到他如此丧心病狂，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义父都能利用。
方诩之道：“如果苏若白没死，他可能不敢这么做，可苏若白偏偏死了，还死在苏青衣即将继任盟主的时候。他若不尽快树立威望，问剑山庄就无法在北境屹立不倒，谈何跟化雨楼一较高下？”
他光说了这些，还有她一直疑惑的事情呢？
苏青衣请方诩之去问剑山庄的时间是在苏若白死之前，他们绝不是要查苏若白死因，两人合作无间搞乱了云州，究竟想做什么才是关键。
有苏若白在的北境十州固若金汤，燕子楼没有可趁之机，没有方诩之和燕子楼从中搅局，云州就不会乱。
云州没有发生袭击府衙的事，朝廷便不会派兵围剿，整个江湖也不会乱。
层层叠叠，步步为营，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的最关键一环在于，苏若白之死。
所以，在他们的计划中，苏若白必须死。
苏青衣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苏若白却死得大快人心，死了还想担着大侠的虚名，哪有这种好事。
戚蓉舒了一口气，看向与苏青衣是一丘之貉的方诩之，“好在我命够硬，没被苏少庄主给坑死。”
方诩之讪笑两声，“他想坑你，也得你愿意入坑才行。”
说完，朝戚蓉眨了眨眼。
戚蓉毫不客气向他翻了个白眼。
方诩之见此，知道已被苏青衣牵连，被当成同样心机深沉之人了，扯起唇角笑了笑。
“万万没想到，第一大侠难过美人关，做出那种令人耻笑的事情，衣冠禽兽，谁知这十几年的侠义之名又掺杂多少隐情？”假道士又饮下一杯酒。
世间就是这样，做尽坏事的人突然有一日做下一件好事，就是大发慈悲，一个大侠如果被挖出一件错事，就会让人怀疑他这辈子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另有隐情。
更何况苏若白做的还是最令人不耻之事。
强抢民女若发生在慕容岩那种魔头身上，或许众人会当饭后谈资一笑而过。可发生在素来被人敬仰，被称作第一大侠的剑圣身上，更令江湖人不能容忍。
对面人讥笑一声，“那关中明月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罢了，苏若白一死，不就琵琶别抱，投进慕容岩的怀中。”
此话颇有些不堪入耳。
这个世上对女人永远是充满恶意的，许月之清清白白，忍辱负重十八年，没被苏若白迷惑心智，依然不改初心，报仇杀了苏若白，心智志坚，称得上女中豪杰。
她这辈子除了对不起苏青青，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当不起这样的侮辱。
戚蓉拿竹筷在手中掂了掂。
竹筷正要脱手而出，旁边的雅间中飞出两根竹筷分别打在对面侃侃而谈两人的嘴上，手劲之大让那两人脸上瞬间起了红痕。
对面的两人翻倒在地上，众人哄笑出声。
方诩之摇头暗笑一声，眼睛看向被一面山水屏风挡住的雅间。
雅间后传出一个冷清地声音，“你们太吵了。”
对面两人爬起来拍桌，气红了脸怒骂道：“臭丫头！你不要命了！”
客栈内其他坐着的客人被这一声怒吼吓到，纷纷噤声低下头，世道不好，独善其身才是最要紧的。
戚蓉颇不给面子的扑哧一笑，在静寂无声地客栈中显得更加突兀，这两个人要是有本事能要别人的命，就不会被人随手一根竹筷打到身上，躲都没能耐躲开。
方诩之右手侧靠在桌边，半个身子依在戚蓉身上。
长須假道士面露狰狞，狠狠瞪了戚蓉一眼，朝隔壁雅间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他刚刚还大言不惭放话说要对方性命，此刻反应过来江湖高手如云，没了底气，语气软下几分。
雅间走出一个白衣身影，带着帷帽也压不住一身冷清气派，看不见脸，身形秀长，不是问剑山庄的冷美人苏青青又是谁。
戚蓉扫了一眼她的身形，惊讶地看向方诩之，突然明白他刚刚莫名其妙朝她眨眼是什么意思了，合着是在提醒她，苏青青就在隔壁。
她还以为方大公子犯贱讨打故意撩拨她动手呢，差点反手一巴掌打过去。
苏青青是个隐忍不发的性格，不动声色地听着自己亲爹的坏话，竟能忍到这会儿才发作。
她帷帽下的目光如炬，轻轻瞥了对面一眼，以她一贯性格，压根不把这等不入流的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不准备搭话。
只向戚蓉三人走来，坐在戚蓉对面唐雁的位置上，她的眼神在方诩之脸上扫过，没有惊讶他的脸，了然一笑，道：“方公子的话，我想我明白了。”
方诩之收敛笑意，疑惑道：“我和妹妹私下闲谈而已，苏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苏青青定定地打量着他，许久才扯出一抹轻笑，笑容中含有一丝苦意，“多谢。”
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得太清楚，心知肚明即可。
对面的长須假道士还不消停，骂骂嚷嚷指指点点，又不敢冲过来报仇，瞪着一双牛眼睛，一刻不停的望着苏青青。
苏青青视而不见，纤细地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方诩之郁闷地摊手，道：“我有说什么吗？”
戚蓉眼皮都懒得抬，用膝盖顶方诩之的背，让他起开，“你再装？”
苏青青赶着追上慕容岩，不能在一处耽搁太久，下楼付银子便出了客栈，走到客栈门口不远处跟唐雁擦肩而过。
唐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木栀香，叫道：“青青。”
苏青青顿住脚步，回头忍不住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自问剑山庄灵堂一别，两月过去，又在临漳相见。
唐雁上下扫了她一眼，苏青青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好久的路，带着帷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唐雁还是能感觉到苏青青看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不悦。
苏青青不喜欢她，她一直知道，刚好，她也从来不喜欢苏青青孤芳自赏的孤傲，觉得她矫情没事找事。
但此时，他乡遇故知，哪怕相互之间有过龃龉多年，难免忍不住从心底挤出一丝喜悦之情。
苏青青的声音冷且清，张口了结她心里的喜悦，“不要再回问剑山庄了。”
唐雁心上一紧，她一路从冀州走到临漳，如今离蜀州只隔了一个岭南，从北到南，她听过许多关于问剑山庄的谣言，也知道她走之后问剑山庄发生的种种。
她若回唐门继承门主之位，确实不适合再回问剑山庄了。
又听见苏青青有些踌躇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问剑山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问剑山庄了。”
唐雁鼻间酸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知何时，她们都变了，苏青青这么高傲的人会用柔和的语气跟她说话，而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事事呛声反驳她。
谁能想到，一个月前，她们连一张桌子上坐着吃饭都很难做到，彼此水火不容，相看两厌。
唐雁低眉顺眼地模样刺痛了苏青青的心，她按耐不住尖酸刻薄地补了一句，“我真的很讨厌你。”
唐雁捏住袖口，咧嘴一笑，“我知道啊。”
就是这样没心没肺地笑容，一双清澈见底地眼睛，她最讨厌，苏青青道：“你比我还大两岁，偏偏不知世事艰辛，从小就这么单纯无知，你凭什么？”
唐雁眼睛垂下，轻声道：“青青……”
“对不起。”
唐雁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诧异。
苏青青坦然道：“我为我曾污蔑过你，也曾污蔑过唐门，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自顾自说完，不等唐雁反应，接过小二牵出来的马，翻身坐在马背，居高临下看着唐雁道：“回唐门去吧，江湖不适合你，记住我的话，不要再回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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