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青凤山庄
方诩之手上一紧，多年没见，他倒忘了，那位平南世子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按照平南王府层层算计，他本该乖乖死在云州府衙。
阴差阳错多活了这么久，平南王府自有千种万种办法能让他心甘情愿走进陷阱中。
只是从没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把主意打到戚蓉身上。
是从何时起的？
兴许是在云州，兴许是在湘州，在戚蓉一次次舍命救他，还是在他从云州逃离之际。
方诩之抬眼看着他，“颜兄，你不是那种藏头露尾的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颜誉垂眸，“方兄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世间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的眼睛，就算我不说，我想，你也定能明白我此举的用意。”
方诩之面若寒霜，冷冷扫过颜誉的脸，“你先救她。”
颜誉负手，依旧固执，他不做无把握之事，不得方诩之的承诺，不会出手，“你先应我。”
相识之久，他最是明白，方诩之不是善类，不知公子的承诺信不得。
他身在局外看得最清楚，方才面对萧峰越势不可挡的掌风，方诩之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替那小丫头挡时，他已将这个小丫头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他虽不信方诩之，但信方诩之不敢拿戚蓉的性命做赌注。
方诩之眉心一拧，手指触碰到戚蓉冰凉的肌肤，没有丝毫犹豫道：“我应下了。”
颜誉不由松了口气，蹲下替戚蓉把脉，模棱两可道：“放心吧，戚姑娘的伤，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
徐晏玉紧握的手这才松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暂时不会的意思是？”
颜誉觑着方诩之铁青的脸色，解释道：“方兄，你别这么看着我，再这样拖下去，血一直流着，铁打的人也没命活不是。”
青凤山庄的火烧了足足两个时辰，房舍楼阁被烧个精光，只余一地房梁柱子的漆黑残骸，更别说从中能找到一处清净之地安心治伤。
萧峰越与戚蓉两败俱伤，余下二十几个西域人还在平场之上，将重伤的萧峰越围在中间。
西域没了萧峰越，还有余下的人个个是高手，中原武林在坐再无可以应战之人，除了一个轻功尚可武功平平的方诩之。
青凤山庄骤然受难，一庄支柱死了，山庄瞬间化作一片废墟，众人跪在罗青凤尸体前泣不成声。
戚蓉的伤等不得，方诩之比在场所有人都要迫切。
“徐少侠。”方诩之叫了一声，将戚蓉移到徐晏玉怀中。
徐晏玉接过戚蓉，把她的脑袋轻轻放在腿上。戚蓉这会儿脸色尚好，没像方才惨白无力，像是危在旦夕的模样。
颜誉是化雨楼的人，他要方诩之答应的事情必定非同小可，方诩之一口答应的痛快，面上还要装作无关痛痒，这样的情谊，他总要代烟霞谷受下，“多谢。”
方诩之只看了戚蓉几眼，掀唇一笑。
萧峰越重伤在地，仍想向罗青凤的方向爬去，他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面颊凹陷，灵堂青黑，眉眼间的锐利杀意消失殆尽，眼神像一个垂垂老矣苟延残喘的耄耋老人，只有看向罗青凤，才会有一点神采。
萧峰越贵为关外第一高手，羯族大将军，征战沙场，战无不胜，何时有如此狼狈的境地。阿图一把握住他的手，忿忿唤了一声，“将军。”
他又气又怒，一双眼睛变成嗜血般的通红，恨不得把这里所有中原人杀个干净。
天上下起细雨，秋冬更迭之际，岭南漫山皆是层层叠叠的雾霾，到晚间更浓。
火烧完了最后一处房舍，被这细雨淋着，掺杂着木屑地的细灰被更浓厚的黑烟吞噬。
四周响起一串不合时宜的“刷刷”声，阿图握刀的手停住，他警惕地看向四周，战场上长年累月磨练出来的一双耳朵能耳听八方，分辨各种声音，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变了脸色，下令道：“撤！”
随着他一声令下，还没等撤出青凤山庄，有一人冒雨而来，带着一身风尘仆仆，他一剑划破守门两个人的咽喉，破门而入。
众人应声回头望去，只见来人长着一张与当日开门引诱他们进来的’摧心掌’罗玄一模一样的脸。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罗素叫道：“师兄！”
见到这张脸，众人方才醍醐灌顶，哪里还不明白，当日的罗玄不是罗玄，原是西域人易容假冒的。
罗玄抬眼见青凤山庄一片狼藉，更是一团怒火窜上心头，提剑就向擂台边的西域人刺去，他几年前以摧心掌成名，凭借摧心掌的功法名声大噪，剑术也是绝妙。
剑舞缭乱间，已让阿图心生退意，他按耐住报仇之心，把萧峰越背在背上，趁乱越过围墙扬长而去。
罗玄是青凤山庄下一代的佼佼者，武功足以能触及到一流之境，对付几个手下快如疾风，用不着太多力气，不过一会儿，剩下的西域人便死的死，跑得跑。
他收剑回身，入眼便是罗青凤的尸体，顿时脚步像轻飘飘踩在云朵里。
许久，他环顾着已成废墟的山庄，头开始眩晕，刺耳地耳鸣声盖住了众人的哭喊声，恍惚间，他道：“是我……来迟了。”
罗玄没有过多哀伤，逝者已逝，青凤山庄的其他弟子可以哀伤不能自已，他身为青凤山庄大师兄，却不能只顾伤心。
山庄被夷为平地，第一要事自然是要找地方替受伤的人疗伤，安顿各位武林人士。
权宜之下，他跟罗素商议过后，带着众人入了青凤山庄的密道。
密道修建在湖泊之下，藏匿在深山之间。
夜已深沉，入了密道后，罗素特意寻了处僻静之地，给戚蓉疗伤。
直到半夜三更，雨越下越大，颜誉才从密道里出来。
方诩之在密道内心急如焚，有些憋气，才出了密道，见他出来忙问道：“阿蓉怎么样了？”
颜誉道：“无大碍，她聪明，那一刀挡住了萧峰越最致命的掌风，只是还要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动用内力。”
方诩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想亲自去看一眼，只有亲眼看见她无恙，他才能真的安心，他拔腿往里面走了几步。
颜誉望着天边，声音遥而轻，道：“方兄，你可知，穆王爷死了。”
方诩之的脚步倏地停滞住，心头猛地一颤，近两月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单单萧峰越入关，极不寻常。
他已经料到此事不妙，多半牵连上穆王爷，到了最后，还是没料到，穆王爷竟会死了。
好似许久支撑的支柱瞬间湮灭，他眼前一黑，看不见光亮，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许久，他的声音干涩，“穆王爷……是怎么死的？”
颜誉负手直立，看不出是悲是喜，缓缓道：“死因不明，化雨楼无从得知，我也无从得知，但，这个消息是准确的。”
大抵英雄都是众人仰望的，乱世之中遗世独立，穆王爷就仿佛那天边明月，谁也不会料到，月亮终有一日也会陨落。
方诩之喉间像是被一团石头堵着，说不出话来，也喘不过气，大石压顶，令人窒息。
“怪不得……怪不得罗前辈突然重病，原来她的病，竟是为了这个。”
今日罗青凤宁愿自损根基也要把萧峰越留在中原，竟是因为穆王爷已死。
妄他自负聪明，竟连这个也没想到。
颜誉沉沉叹了一口气，“那日我到青凤山庄来，正巧得见京都有人递信，罗前辈听了那人的口信，当即吐出一口黑血，不过一刻钟，就已药石罔顾，命悬一线。月至中天，我才知道，原来让罗青凤前辈气急攻心的口信，竟是穆王爷的死讯。”
穆王爷是大周的脊梁，替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续着最后一口气，如今他死了，京都秘不发丧，誓要瞒着这个死讯，非到最后不可扭转的地步不会透露半分。
罗青凤当年私放萧峰越，为了弥补错误，毅然决然出了穆家军，如今骤然听闻穆王爷死讯，大受打击，才一蹶不振。
“方兄啊，先前平南世子答应你，在南境搞出动静，逼迫小皇帝退让，为穆王爷解禁，作为你去云州的条件。那日在湘州，我并没有骗你，因为就算是平南世子，也没有料到，穆王爷竟然会死。”
穆王爷叫作战神，但他不是神仙，是人就总会有死的一天，只是这一天，太早了些。
方诩之苦笑一声，喉间堵塞的那一团化为一股浓烈地铁锈味，这是血腥的味道。
是啊，平南王府如果早知道穆王爷死讯，岂会多此一举让他去弄乱云州，还要开什么劳什子英雄会，早就没了顾及挥师北上，北面腹背受敌，哪里能挡着平南王府的攻势。
穆王爷，一定死在近段时日。
他忍不住咳出声，胸膛处仿佛要炸裂开，咳了一会儿，竟然咳出一口鲜血。
颜誉把着他的脉搏，叹道：“你这口瘀血，早在白日戚姑娘重伤时，就郁结于心了吧，咳出来也好，好过伤了根本。”
方诩之重重喘了几口气，才道：“化雨楼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颜誉道：“化雨楼已经不是当年的化雨楼，我管不住，但至少，我管的住我自己。你深陷其中，说来还有那小子的缘故，多多少少，有我这个兄长管束不当的责任。所以我向你保证，穆王爷之死，永远不会从颜誉的嘴里透露半分。”
方诩之这会儿缓了过来，胸口也不闷痛了，他刻薄道：“你倒挺会往你自己的脸上贴金，卖了我还想我替你数钱不成。”
团云过去，冷风拂面，让方诩之镇定了几分，他笑道：“风雨欲来，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这世间原就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衡阳，我是非去不可了。”
颜誉也笑道：“方兄明白便好，你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世间起起伏伏，都与你脱不了干系，他们又怎么会让你独善其身呢？”
方诩之微微一笑，“阿蓉的伤，劳你费心了。”
颜誉拱手一礼，恭敬道：“自然。”
“其实，我很羡慕你。”
方诩之好笑道：“羡慕我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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