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观沧海（三）
同次日，大陈台城皇宫，披香殿。
“哼，就她陈姮能耐，偏父皇什么事都那样宠着她！她陈姮昨日在宣福殿里和父皇提了一句想出游东海，父皇竟然派了大陈最豪华的楼船给她，还特意封了我最爱的世廉哥哥为散骑常侍专门护送她出海？我难道不是父皇的女儿吗？他怎么就这么偏心呢？我哪不如她陈姮了，她不就是占个嫡女的出身比我强那么一点点吗啊？她陈姮算什么东西！真讨人厌！啊！”今日阿姮奉父皇陈顼恩命乘大陈皇家楼船巡游东海还由萧世廉专门护送这消息传到披香殿大陈皇十五女永嘉公主陈淑妘的耳朵里，把素来羡慕嫉妒她十八妹阿姮的陈淑妘气得够呛，在披香殿里又是摔杯子又是砸花瓶的，弄得十里之外都能感受得到这里的怒气冲天。
一旁陈淑妘的母亲彭贵人彭兰心和她的胞兄皇二子始兴王陈叔陵坐在一旁看着陈淑妘这般怒火冲天，也不觉得她无理，由得她去发泄不管。这披香殿和柏梁殿素来结怨极深，任何柏梁殿的好消息都能在这披香殿里引发无尽怨念仇恨。
这柏梁殿为大陈皇后柳敬言的居所，现在未出嫁的幼女阿姮和养女萧萦都跟着柳敬言住在这柏梁殿里，虽太子陈叔宝、太子妃沈婺华夫妇已然移居太子府，但由于出身血缘之故，这提起“柏梁殿”一般代指的就是皇后柳敬言和她的一双儿女陈叔宝和陈姮。同理，提起“披香殿”，一般代指的就是彭贵人彭兰心和她的一双儿女陈叔陵和陈淑妘。
“陈淑妘，你在披香殿里这般像市井泼妇一般胡闹成何体统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己的亲妹妹呢！你说父皇偏心，那难道姮儿的宽容、善良、才华、心胸、见识难道真的不比你强吗……咳咳……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反思过自己，永远总觉得是别人的错呢？”这陈淑妘正在这披香殿里大为发火、闹腾不已，却正好是大陈皇帝陈顼一脸怒气地提剑走进了这披香殿。
“陛下（父皇）息怒！陛下（父皇）万福金安！”看到陈顼这般天威盛怒地提着剑就进来了，彭兰心、陈叔陵、陈淑妘母子三人立马诚惶诚恐地俯身行礼请罪，向陈顼忏悔方才对正宫的不敬冒犯。
披香殿的彭兰心因是与陈顼青梅竹马相识相伴的初恋情人，故而素来得陈顼眷顾，但彭兰心母子三人从未见过陈顼如此盛怒。此时母子三人心内预感不详，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
“哼！息怒？金安？你们披香殿是想早日气死朕，早日把朕的后宫子女屠戮殆尽，早日坐上朕的龙椅取而代之才是你们的真心思吧！”陈顼看到跪地服低的彭兰心、陈叔陵、陈淑妘母子三人，重重地一甩袖子，怒哼一声，提着剑便威严霸气、怒火冲天地坐到了披香殿正殿的正座上。
原来，自从昨日阿姮在宣福殿里把披香殿母子三人前后阴谋杀害自己母后的一双龙凤胎皇十子竟陵悼慧王陈叔政、皇十女真定怀思长公主陈姝、楚昭容所生的皇七子、贺昭仪所生的皇八子和皇九子河东康简王陈叔献的重重罪孽恶行向父皇陈顼告发之后，陈顼气怒交加、伤心不已，虽然怕阿姮担心当时没有和阿姮说什么只是让她继续去巡游东海，但陈顼内心震怒伤痛，立马着暗卫调查此事真相，是一定要还他无辜死去的五个儿女的性命公道的。结果，暗卫调查的结果果然如阿姮所说，披香殿母子三人就是这种种暴行的幕后真凶。陈顼今早确定此事真相后当场立马气怒呕血，伤心盛怒之下立即提着剑这就来披香殿兴师问罪了。
彭兰心带着子女陈叔陵、陈淑妘二人跪在陈顼面前，听到陈顼如此可怕的盛怒质问，彭兰心此时还不知实情，便立马服低姿态，企图说几句软化就怕陈顼哄过去，“陛下，您这话从何说起啊？臣妾和陵儿妘儿母子三人向来忠心耿耿、安分守己，断无此心啊！”
“忠心耿耿？安分守己？你们自己听、自己看！”陈顼看着彭兰心一脸虚伪的阿谀奉承只觉得恶心作呕，于是一挥手，命掖庭令司马宗敬入内，一一罗列清算披香殿母子三人那令人发指的深深罪恶。
这掖庭令司马宗敬奉陈顼之命入内，立在陈顼身旁冷静沉重地汇报出了披香殿过往恶行的种种事实，“臣昨日奉陛下旨意调查竟陵悼慧王、真定怀思长公主、皇七子、皇八子和河东康简王五位皇子公主的夭折死亡真相，通过调动各方所有力量的一番彻夜彻查之下，最后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五位王爷公主夭折的幕后真凶都是披香殿。还有，早年间意外去世的楚昭容和贺昭仪之死也与披香殿脱不了干系。”
待掖庭令司马宗敬把这触目惊心的种种恶行汇报完毕，陈顼指着跪地的彭兰心、陈叔陵、陈淑妘母子三人颤抖着痛心大怒大骂，“这么多年，自从朕把你娶回来起，你在朕当年的安成王府和而今的大陈后宫做过多少恶事、做过多少孽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数吗？你做过的那些腌臜事朕不是全不知道，只是朕念着朕和你的初恋情分和当年对你的亏欠，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不追究，以为冷着你就是了。没想到你不思悔改还如此变本加厉地残害朕的后宫皇嗣！你自己如此狠毒也就罢了，还连带得把朕的一双儿女都教得如此霸道狠毒比布衣百姓还不如！你说说你彭兰心还是个人吗？我对你们真是失望透顶！咳咳……咳咳……朕与你自年少时青梅竹马的多年情分早已被你的狠毒消磨干净了！你这个毒妇！毒妇——”
“亏欠？青梅竹马的年少情分？原来陛下你还记得我们年少时的初恋情分啊……原来陛下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彭兰心本来做小伏低地跪在地上，听到陈顼这番劈头盖脸的痛骂，立即迅速起身迫视着陈顼，指着陈顼的鼻子就气势丝毫不输地痛心质问，“陈顼，你说我杀你五个孩子，我不忠不义——我就是杀了又如何！那你呢？你陈顼就忠诚忠义了吗？那十一岁那一年你说的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为妻的誓言呢？那咱们当年那第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呢？你还我啊！你还我啊！”
当年梁朝，在陈顼的叔叔陈霸先尚且是梁朝的一员小将还未发迹之时，陈顼还只是吴兴的一个街头小霸王，虽英俊高大、一表人才，却处处和市井无赖厮混打闹。可就算陈顼此时是个看起来毫无发展前景的平民无赖小混混，当时家住陈家隔壁的彭家三姑娘彭兰心却十分属意这个隔壁家仪表堂堂、高大英武、看起来精明却有些憨厚的陈家二公子陈顼。虽然当时彭家只是个瓷器商贩，赚点小钱但社会地位不高，但当时未发迹的陈家在梁朝也不过是个武将小官、一方土豪而已，故而陈彭两家当时也不算太不般配。因此当时自幼相伴长大、互有好感的陈顼彭兰心二人就私定终身，陈顼更是许诺自己此生一定娶彭兰心为唯一正妻。那当时年少两小无猜时，陈顼和彭兰心就是彼此眼中的全世界。
那时候，陈家和彭家只是吴兴地方的小门小户，都不是很富有，但彭兰心却很羡慕那些大士族大贵族家千金小姐用的那些步摇首饰和香料脂粉，于是陈顼就从叔叔陈霸先给的零花钱里攒着钱偷偷给彭兰心买；每次陈顼为弱势群体伸张正义和无赖流氓打架落下一身伤又不敢回家医治时，都是彭兰心悄悄地帮陈顼疗伤处理，还崇拜地夸他是心怀天下的盖世英雄。
二人十一岁那次，深冬腊月里二人在街上携手同游时，两人没带够钱但彭兰心又想吃热乎乎的烤红薯，于是陈顼就偷偷地捡起烤红薯小贩不小心遗落的一个凉透了的红薯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了再把那个烤红薯给彭兰心吃。那一次，彭兰心开心激动到狠狠地咬了陈顼耳朵让他以后不许这样冻着自己，而陈顼却得意忘情地第一次吻上彭兰心……
当时年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陈顼和彭兰心多少最美好纯真的年少初恋时光都在吴兴街头和彼此生命的青春岁月里怒放鲜妍，永远不可重演，永远不可磨灭。
但后来，陈顼不得不奉父亲陈谈先和母亲朱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娶了世交钱家的女儿钱绾为嫡妻。当时钱家有钱强势，不让陈顼刚娶钱绾过门就立即纳妾，且彭家也不愿自己的小女儿做人妾室，故而陈顼当时暂时无法迎娶彭兰心。
后来陈顼十八岁那年，改变南朝命运的侯景之乱爆发了，陈顼的父母在侯景之乱中相继去世，而陈蒨陈顼兄弟二人却随叔叔陈霸先在这侯景之乱中逐渐发迹，为他们陈家大陈王朝的日后建立积累铺垫。在侯景之乱中，在当时梁朝帝都建康的台城皇宫里他第一次觐见梁元帝萧绎的时候，陈顼被梁元帝萧绎最疼爱的外甥女柳敬言一眼相中、非嫁不可，于是梁元帝萧绎便顺着疼爱胜似亲女的柳敬言的心意逼着陈顼降原配发妻钱绾为妾室、答应不许迎娶其他任何女子，风风光光地特意加封柳敬言为他们大梁南平公主，然后将柳敬言下嫁给陈顼为正妻。
因为迎娶柳敬言，陈顼确实获得了无数好处助力。因为有了柳敬言这位梁帝外甥女和河东柳氏千金的裙带关系，陈顼从此在梁朝政坛上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为了提高珍爱的外甥女柳敬言的夫家门楣，梁元帝更是特意追封已故的陈顼的父亲、柳敬言的公公陈谈先为侍中、使持节、都督南兖州诸军事、南兖州刺史，封长城县公，谥曰昭烈。可以说，大陈王朝的成功建立和陈顼得以君临天下稳坐帝位，和柳敬言都有分不开的密切关系。娶了柳敬言，是陈顼政治生命中绝对正确的重要一步，可他却从此负了彭兰心、钱绾、柳敬言三个女人的一生爱情。
可是，在陈顼被柳敬言看上选中之前，彭兰心刚刚怀上了和陈顼的第一个孩子，陈顼正答应迎娶彭兰心过门。但被梁元帝亲挑为外甥女婿后，陈顼不得不答应梁元帝那降原配发妻钱绾为妾室、不许迎娶其他任何女子的条件，再次被迫不能迎娶彭兰心过门了。这柳敬言不仅是梁武帝之女长城公主之女，是梁武帝萧衍的亲外孙女、梁元帝萧绎的亲外甥女，堂堂正正的大梁皇亲国戚，而且她还是名门望族、大士族大贵族河东柳氏的千金小姐，南齐名臣柳世隆之后、大梁驸马都尉柳偃之女。这柳敬言高贵的血统出身在这南北朝门阀世族的社会背景之下，于当时的陈顼而言无疑是最急需最好的上升助力，于是陈顼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考虑，不得不奉皇命迎娶梁朝皇帝外甥女、河东柳氏的千金大小姐柳敬言为嫡妻而降自己的原配发妻钱绾为妾室、暂缓迎娶初恋情人彭兰心的计划。
但是陈顼迎娶柳敬言为妻的幸福对于彭兰心而言却是灭顶之灾。当时彭兰心已经怀上了和陈顼的第一个孩子了，本来满心欢喜地想着在钱家变势弱、陈家变强大的情况下彭兰心虽为妾室也到底能和陈顼恩爱相守了，但谁知横空杀出来这样一位贵族千金柳敬言，使陈顼当时无法违背帝王皇命圣旨的株连九族之罪和耽误自己终身前途为代价而迎娶彭兰心。当时怀着孩子的彭兰心无法嫁给陈顼，又不能未婚先孕地生下这个孩子惹得无尽非议流言，于是彭兰心只能含泪忍痛打掉了腹中和陈顼的第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在陈顼柳敬言大婚当日，哪怕当时梁朝皇帝梁元帝萧绎和他最宠爱的夏贵妃、王贵嫔与陈顼的叔叔、当时梁朝的明威将军、交州刺史陈霸先和妻子章要儿都出席了陈顼柳敬言二人的盛大婚礼，但柳敬言陈顼大婚当日彭兰心还是捧着她打掉的未出生的孩子的模糊血肉跪在柳敬言的凤鸾御驾前狞笑着向她发下毒誓来日一定要杀了她柳敬言的孩子血债血偿。有这重前怨在，彭兰心一家和柳敬言一家就由此结下了深深积怨，直到后来彭兰心害死了柳敬言的一对龙凤胎子女真的让柳敬言也尝到了切身的极其痛苦的丧子之痛。正是那彭兰心害死柳敬言一双龙凤子女的惨痛报复、让柳敬言饱受丧子之痛，才让后来的柳敬言落下一身病根，在身体心理上遭受双重终身伤痛。命运轮回，造化弄人，曾经的贵族千金柳敬言把出身低微的彭兰心间接逼得堕胎求生，而后来在彭兰心的变态报复之下，柳敬言也饱受了人生折磨，形容枯槁、身心俱损。
柳敬言一直是彭兰心羡慕嫉妒的对象，所以就像后来她们各自的子女陈叔宝陈姮是陈叔陵陈淑妘所羡慕嫉妒的对象一样。
陈顼一直未能有机会依诺言迎娶彭兰心，直到后来柳敬言的舅舅梁元帝萧绎去世之后才解禁这皇家禁令。说到底，陈顼确实负了彭兰心一世。当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时陈顼彭兰心二人何其恩爱，但后来渐渐世故长大之后，陈顼却接连两次为自己的个人利益一次又一次地抛弃了彭兰心。虽然日后陈顼终于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和天下江山后，陈顼自然立出身梁朝皇亲国戚和大士族大贵族出身的柳敬言为中宫皇后，封曾经的原配发妻钱绾为仅此于皇后柳敬言之下的贵妃，但也特意补偿彭兰心封她为仅次于皇后柳敬言和贵妃钱绾之下的贵人。但是，那后来的一切都再回不到年少的曾经了。
后来陈顼坐拥天下之后，手中尽握天下财富，却再也没有一颗真心来为彭兰心真诚地送上一支步摇、再没有情分把凉了的红薯在怀里捂热了再给彭兰心吃了。
于陈顼和彭兰心，当时年少，虽然贫贱，但再清贫穷苦的日子里，有彼此都是最大的快乐；但后来长大，纵使坐拥江山和天下财富，却再也没有一颗真心来携着你的手走遍长街小巷、再也不在乎你的冷暖喜忧了。曾经年少，一块凉透了红薯都能让二人欢喜一天；可而今，再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于二人而言也不过是些冷冰冰的物件而已。
陈顼彭兰心二人曾经年少的真情都被无情岁月消磨干净，不知不觉地就被冷漠的时光推着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彼此怨恨，彼此面目全非。
沉浸在往日回忆里焦灼低沉，故而陈顼听到彭兰心的这番质问后，本来旺盛的怒气仿佛被浇了一层冰一般有所凝滞，竟然一时没有对彭兰心的如此无礼怒骂立即做出反应。
－－－－－－题外话－－－－－－
在阿姮告知父皇陈顼披香殿的阴谋后，陈宣帝陈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对披香殿彭贵人彭兰心、二子始兴王陈叔陵母子的愤怒憎恶，到披香殿兴师问罪，大陈皇室权力内斗矛盾大爆发。
在这次皇室争斗的冲突矛盾中，陈宣帝陈顼当初年少的帝王发家史和与初恋情人彭兰心的美好往事历历在目却无法挽回，令人无比唏嘘、喟叹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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