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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按照先前的承诺,伯恩公爵府有权从果园中取走一部分收获,邓尼斯看着被整箱抬走的鲜橙、葡萄和橘子心疼地捂住胸口,说:“您这是狮子大开口哇。”

        伊莱微笑:“我们是鹰呢,先生。”

        奥戈跟着工人和士兵一起将货物搬上拖车,伊莱朝邓尼斯挪了两步,侧身问:“奥戈他是怎么了?这也太乖了吧,话也不多说几句,只顾着埋头干活。”

        要知道,奥戈先前可是个上了发条的木头公牛,除了发脾气就只会哼哧哼哧打架,伊莱想象的重逢场景是奥戈对他冷哼一声,再冷嘲热讽。

        邓尼斯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孩子长大了呀。”

        “我回来了,你就得把他还给我,挺好一小孩不能整天被你带着逛女支院。”伊莱单条胳膊搭在矮小的邓尼斯肩膀上,把他当木墩使。

        “伊莱先生,您别蛮不讲理了啊,你自个儿那方面不行,也别拦着年轻人追寻大好春光啊!”邓尼斯对伊莱的恐女症早有耳闻,据说连公主……哦不,当今的女王陛下都吃了闭门羹呢。

        邓尼斯突然说:“不过您不行没关系,有人行就可以。”

        伊莱:“?”

        回到府邸,大厅里的壁炉早已生上,一踏进门便是热烘烘暖融融。

        伊莱脱下皮手套,双手交替抛扔一个冻硬了的橙子,走到壁炉旁烘烤结冰的橙子和冻红了的手,他看着火焰,对奥戈说:“咱们家的园丁还是比不上果园那边的,我也想看冬天盛开的花。”

        奥戈把两人脱下的披风交给仆人,佩剑挂上钩子。

        “如果有的花能一直开就好了,像小狗的生命一样长,那我就不养小鸟喽,小鸟抓得我呦……”

        毛皮地毯吸没足音,奥戈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握住了伊莱摇晃的左手,从手腕到小臂布满伤痕和淡褐色的疤,说:“我给了你不败的花啊。”

        伊莱转头看他,乌黑的头发随着动作摇晃,蓝眼睛显露迷茫,问:“什么花?”

        因为离得近,火光又比周围更亮,伊莱清晰地捕捉到奥戈细微的表情:他的肩颈收紧,最后吸进去的一口气半天没有呼出来,像是哽住了,吃惊、失落,归于平静。

        “没什么。”奥戈浅淡地勾了下唇角,一个不自然的假笑,“你去哪了?”

        “星霜,那个鬼地方这辈子不想再去第二遍了。”橙子的冰雪融化,捏起来柔软,伊莱抽回左手,两手并用剥开橙子的衣裳,“这个事情实在不好说,蕾莉也不知道,她写了好长好长的信给我,问养鹰的事!她要是知道我在打仗,应该就不会问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了。”

        奥戈唇线紧抿,咽下羞于开口的问题。

        他以为伊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严肃的拒绝,也没有耐心的安慰,就证明他……答应了,起码是默许了自己的心意。

        百转回肠,原来什么意义都没有,那些信大概都遗失在风雪里了吧。

        橙子经过地窖的冷冻,皮肉分离,伊莱剥出完成的橙肉,看上去竟然是淡红色的,一口咬上去,红色的汁水顺着嘴唇、下巴和指缝流下来。

        “这是什么品种的橙子啊?好神奇唉。”伊莱托着橙子,问。

        奥戈拉过他的手,就这他的手掌咬了一大口橙子,只剩下一点点留下。

        伊莱僵在那,他感到温热湿润的舌头扫过指缝,吸吮汁水,问:“你干什么?”

        奥戈平静地擦擦嘴角,说:“是血橙,邓尼斯从闪鳞买的。”

        看他一脸正经,伊莱也没多想,把仅剩的一点点橙子放进嘴里,嫌弃道:“你可以自己拿一个啊,干嘛抢我的?”

        “我可以抢你的,干嘛自己拿。”

        这可把伊莱问住了,一愣一愣的,奥戈全然不在意地转身要出门,伊莱赶紧叫住他,说:“你等会儿,跟我来地下室。”

        府中设有禁闭室和牢房,用来审讯叛徒和俘虏,设在主堡后面的山岗。地面上两层石砌牢房,地面之下是阴冷潮湿的审讯室。

        和平年间地下室当成仓库使用,储存一堆萝卜、芜菁,只剩下寥寥几间空置。

        火炬明亮,他们顺着老旧的木楼梯向下,卡瑞和蕾莉小姐恭候多时。

        蕾莉披着鲜红披风,从早上开始审问自称‘盗火者’的黑袍女巫,直到现在一个字都撬不出,她不停地叹气:“我怀疑她是否还有说话的能力。”

        伊莱:“那她一定是有的,沸油没有灌进她的嘴里。”

        盗火者女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吊在空中的铁链牵扯着她瘦如枯骨的四肢,杂乱的头发黏连在布满烫伤上半身,就像从那长出来一般浑然一体,如果不是有铁链强迫她张开身体,恐怕已经被沸油糊成了肉球。

        奥戈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叫嚷着冲上去杀死她,只问:“你要我来审?”

        “深渊先生一定会有特殊的方法吧?”伊莱抬眼看他。

        盗火者女士听见‘深渊’二字轻微地摇晃一下,铁链叮当。

        “瞧啊,她保准喜欢你。”伊莱说。

        蕾莉心有不忍:“她经受不住拷问,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巫女卡瑞的手搭到蕾莉肩上,按下她的情绪,蕾莉深深地看了一眼奥戈,似乎在说:别杀了她。

        卡瑞和蕾莉退出审问室,伊莱看着奥戈脚下被火炬照亮的地面陷入漆黑,他强健的手臂蒸腾黑雾,化为有形的黑暗。

        “让我看看,”奥戈紫罗兰色的眼睛泛出光泽,“你的灵魂。”

        盗火者女士张大嘴巴尖叫,可她的嗓子只发出沙哑的呃呃声,她抵抗:“恶神——”

        粘稠的纯黑藤蔓“嗖”地钻进她的嘴巴,被称为“恶神”的人银发飘飞至半空,绛紫色的眸子闪过大海的色彩,。

        最先出现在画面里的是洁白海鸥,沙滩上的碎石与滩涂,背着柳条箩筐的女孩顶着太阳在泥泞里站到天黑。

        海水涨潮时女孩回到小岛上的一座用浮木搭起来的简易房屋,她脱下不合脚的黑色橡胶靴子,在门槛揩掉烂泥。

        晚餐是炖鱼和圣堂分发的硬面包,她母亲皮肤又黑又黄,离美丽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母亲说:“你的表哥罗恩从镇上买了一头牛,如果他拿这个做聘礼……”

        “那我就拿鱼骨刀做嫁妆,绑在大腿上,狠狠地割下他的那玩意!”女孩嚣张地说。

        她母亲克洛无奈地说:“做个渔夫的妻子总比失踪在大海里好。”

        自从她老爹出海打渔失踪后克洛总会自怨自艾,把赖以生存的大海看做猛兽,她混不在乎:“死在产床上的老姐不会赞同你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争。”

        比起像老姐一样用生命挤出阿普那样讨人厌的鼻涕虫,她更喜欢葬在鲸鱼的消化道里。

        “好吧我的塔莎,都听你的罢。”她母亲毫无办法。

        蜡烛是珍贵的,他们吃完饭便吹灭烛光,一起窝在扎人的灰色毯子里,塔莎像她三岁时一样窝进母亲的怀抱,听浪声滔滔。

        夜里没有星星,他们猜测天空在预谋一场风暴。第二天女孩塔莎把木头推车抬进小船,划去港口小镇。

        上岸时塔莎碰到了表哥罗恩,他带着鼻涕虫阿普来卖鱼,看到塔莎时手臂挥得像风车,塔莎冷哼一声推着推车朝镇子里走去。

        他们岛上总共只有十几户人家,每个人塔莎都认识,她在心里报着名字数数,数到最后发现原来只有八户人。

        我不能嫁给他们生孩子,会生出鼻涕虫那样的呆子的。塔莎想着,遇到了常买贝壳的女支女,对方买了三个铜板的牡蛎。

        塔莎的视力像海鸥一样好,她能隔老远捕捉到爱好海鲜的熟人,推着小推车在鹅卵石陆上“咯咯哒”地颠簸,她的嗓门也像海鸥一般嘹亮,走街串巷地喊:“牡蛎,贝壳,咸鱼!”,把住在二层楼的太太惊醒。

        我只是个贫穷的渔女,可有钱人家的马车都会为我停下来,付给我铜币交换我辛勤捕捞的贝壳。塔莎因此而骄傲。

        市中心的裸女喷泉雕塑旁有一些杂耍艺人、歌手,魔术师表演,塔莎中午时蹲在拐角处啃坚硬的粟子饼,一个裹着厚实红披风的老头挡住了她的视线。

        “喂,糟老头子,你挡到我看节目了,滚开!”塔莎不能理解一个老态龙钟的秃头老人穿红艳艳的衣袍,他从头到脚都是红的,像从血桶里捞出来。

        红色属于新娘子衣装,一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该穿阴沉沉的漆黑丧服!

        老头转过身,嚯,他那细瘦的鸡脖子还纹了红蝴蝶,好恶心!塔莎不忍直视。

        “诶呦,抱歉抱歉。”老头仍然挡着杂耍艺人的彩虹戏服,“可是你看那些有什么意思呀,都是假的。”

        塔莎:“因为只有假的啊。”

        “不是哦,”老头神秘兮兮地张开枯瘦的手掌,躺着一粒种子,“我给你变个真的。”

        种子破开,嫩绿的枝丫冒出,生机勃勃地探出头,几秒之内开放一朵纯白花朵。

        渔女塔莎的嘴巴张大,足足能塞进去三个鸡蛋,揉了揉眼睛。

        老人嘴里嘟哝一串咒语,花朵回缩,仿佛时间倒流,它重新回到一颗平凡的种子。

        塔莎两只手焦急地摇摆,想要挽留一朵花的盛开,但老人不愿再念一次咒语,塔莎赌气地重复了一遍。

        声音落下,花朵奇妙地再次生长。

        她如海边碎石般坚硬贫瘠的人生,就像这朵花一般,毫无道理地盛开了。

        “长老”,从此塔莎毕恭毕敬地称呼那位干瘦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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