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雅思与amelia太经常共度夜晚或者早晨了，这导致她们在这个闹了乌龙的晚上与第二天的早晨都吃了同一家店，就在雅思公寓的街角，她们都不需要提前约定。

        因为离雅思的公寓很近，这是amelia给出的理由。不过雅思分明觉得是因为她自己喜欢——amelia最喜欢吃街角那家店的华夫饼，加满奶油、芒果与香蕉。如果不是雅思制止，她估计两顿都要这么吃。

        可制止后的区别也仅是早餐的华夫饼里奶油只加了一半（虽然她曾短暂地考虑过热辣狗卷饼），这对雅思而言甚至不叫区别。毕竟不管是热辣狗卷饼、加满或是只加一半奶油的华夫饼，在她看来都是自己永远不会选择的油腻腻的食物。

        “因为我需要这种能给我治愈的食物，这样我才能精神饱满。”amelia连着两顿都在雅思要黑咖和素食沙拉的时候解释一番。雅思认定她是心虚，不过好友顶着一张美国甜心的脸对她做出美国甜心的笑容时，她也能很好地露出真诚与相信的表情。

        但是今天雅思明显不想让amelia好好享受这曼妙的华夫时光。

        “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厚实的奶油混着芒果从好友的叉子上掉到盘子里——“什么？你说什么？”还好没有地毯或者衣服上，无论哪个都是灾难，地毯上就更是毁天灭地的那种灾难。因为她马上要换家公寓了，可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弄脏这间即将成为过去式的房间的什么东西。

        雅思开始从沙拉里寻找圣女果，脸上带着一种喝过黑咖后特有的，因唇齿酸涩而引发的冷淡。“骗你的，其实是我遇见了一个香港人。”她故意说的慢吞吞，像在哄小番茄出现。

        “哇哦。”amelia放下心来，敷衍地回应后开始用叉子刮起盘子上的厚厚奶油。

        “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我遇见了一个香港人。”

        雅思这时候自然想不到，她这一真一假的两句话后来也能糅合在一起。

        时值九月，距她留学的最后一年开学已过去半月有余。白天依然温暖得令人感觉疏懒，到了傍晚若要出门走走则需披件外套上身，雅思仍是选择了今日吃午餐的那家餐厅，户外的露天座位仍旧人满为患。餐厅离雅思新搬入的公寓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也是自她搬入后的第二天意外发现的美食之家。

        说到新的公寓，与房东正式签下承租合同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原本她已经物色好了且与房东达成约定，却不想这位外表上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竟出人意料地具备着狡诈的特质，在他夹杂着浓厚口音的英语里雅思勉强听出来自己是被人截胡了，若继续坚持则需付出超出她预算的价钱。虽然她气的跳脚，也只能把这股劲用在物色别处公寓去。而另寻他处之时，不成想房东已然换人，新的房东不知为何又照着旧名单联系上她，按的也还是原价。虽不知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雅思着实高兴起来，怕新房东反悔自己重蹈覆辙，于是她立即马不停蹄地搬家入住。

        餐厅的旁边便是一座年代悠久的拱廊。当然了，她可以现在就调转方向，前往附近的其他几百家餐厅，数百种奶酪培根意面、酥炸朝鲜蓟都等着她去试试看。但就在雅思开始思考的时候，余光中扫到的这道拱廊令她死心塌地地认准这间自己已经熟悉的餐馆。

        在熟悉的、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她的专属位落座以后，侍者立即送上来一杯苏打水，有时还会送上半升红葡萄酒，然后飞快地收走饭桌上摆着的多余的第二份餐具。由于她和这家店的所有侍者都已然彼此了解（再不济也是脸熟），于是他们由着雅思在此慢慢阅读她带来的书。但大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透过玫瑰色的玻璃窗观赏拱廊的遗迹，望着损毁残破廊柱和巨大而残缺的三角楣——据说州政府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对这道拱廊进行维修改建，不过不知基于何种原因最后还是任它保持着这幅残缺的姿态。对于这项中止的工程，雅思心里是暗喜的，这里的风景对她而言相当独特，但衣着光鲜、叽叽喳喳的美国人每每穿过拱廊时，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背包的旅行客大多停下匆匆步伐，粗略地观察一遍后继续向前进发。

        “又见面了，康小姐。”

        雅思正对着拱廊又一次看得出神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如此形容并不恰当，她并非熟悉这个声音，只是熟悉这种语言。也是因此几乎转瞬的功夫就意识到落座在自己对面的人是谁，大约异国遇同乡就是这般自然的亲切，哪怕他们只短暂地见过一面。

        “贺生好。”

        是的。贺峰。他坐在她的桌对面，在他们刚刚互相问好后侍者便眼疾手快地给他摆上一套餐具，他向那侍者点点头，甚至不需要口头吩咐——雅思登时就明白他也是这的常客。

        好巧。他竟然也和她一样是这家餐馆的常客，她感到更亲近了一点。于是雅思再度开口时也用上了一副更亲切的口吻：“没想到贺先生也会喜欢来这里吃饭。”

        贺峰微微笑着，“因为漂亮。”他的语气很淡，雅思没反应过来，她有些疑惑地眨眼。

        “我是说窗外的拱廊很漂亮。”

        他说拱廊漂亮，但他的眼睛却凝视着她，或许是阳光作祟，她感到一点灼热的眩晕。

        “而且这里离我的会所也很近。”贺峰又补充了一点。雅思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物色到新公寓的那天，发现新的公寓与她上次意外走错的私人会所靠的很近。只是她搬进去之后，就没有再想起过了。

        靠在玫瑰色玻璃窗下蹭着西暮的柔软阳光，肚子里满塞暖融融的奶油培根面，雅思的心情开朗许多，或者说是她在休息与消化晚餐时放松了外交的戒备。再多一点，那便是贺峰居然和她一样欣赏那道残破的拱廊，她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尽管是在这样狭窄的领域。所以她开始主动跟贺峰谈起他那间会所，那间会所里安静得不容一丝声息的阅读室。

        “是的，阅读区禁止谈论，”贺峰看着雅思吃惊的目光解释道，“因为谈论也可能让人感到拘束，阅读区存在的目的是希望会员都能毫无拘束地自由阅读。”

        雅思第一次听说这种理由，却也感到并非毫无道理，她又起了疑问：“那如果有人想要聊天呢？”

        “有专门的会客室。”放佛料到她的心中所想，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在阅读室交谈是违规的，违规三次就得被取消会员资格。”

        雅思皱了皱眉，一时心直口快：“好奇怪的规定……”

        “是我设的规定。”他只淡淡地说着，并未表现出被冒犯的样子。

        “我不是说贺生你设的规定很奇怪，我只是觉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规定……”他面上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快，但雅思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放心，什么人说什么话我还是明白的。”贺峰缓缓说道，他平静的眼波让她放松了下来。

        今晚雅思回到公寓的方式有些不同，她是坐贺峰的车回来的。尽管她曾劝阻过，因为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开车属实是一种无必要的选择。更何况归根结底他们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顶多她了解他多一点——谁让他是港城名人。贺峰却是很绅士很关切地表示让女士单独走十五分钟夜路（至少结束晚餐时外边的路灯已然亮起），他并不放心。所以雅思没再拒绝。

        而当他们分别之时交换英文名与手机号码时，雅思也没有拒绝。既然他们同为餐馆的常客，那么这些只会是迟早的事。

        晚上洗完澡后，雅思在公寓的床上渐渐入睡。她特意选了一间较小的卧室，这让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馨与安全。庞大的百叶窗替她遮挡了阳光，但声音却还是隐隐透过缝隙溜进来：橡树街上摩托车和汽车穿梭而过的，各家商店铁栅哗哗升起开始新一天的生意，以及偶尔的单调的救护车声……然而奇怪的是，因为这些声音，雅思心里鼓涨起一种奇特的安宁。

        她独自一人，带着她的学业，短暂地只身国外。在美国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就好像站在人生的过去与未来中点，等她返回，就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工作、家庭通通找上门来……雅思只是入睡前略一思索，就感到一阵倦怠乏力的凉意袭卷起她的所有心思。

        没有哪时比此时更让她对美国感到亲切，虽然她和一个在美国的普通观光客没有区别——她对这里仍然陌生，这也只是一个雅思短暂停留和过快离开的地方，一个供她休憩一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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