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师侄
九月十五，大雨滂沱，已至黄昏。
云州至湘州边界处，树木丛生，路上崎岖，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上，杂草丛生，枝桠满地。戚蓉挥刀抹过最后一个人的脖子。
出云州城第五天，他们就被陆陆续续而来的武林人士追杀，其中有落草为寇寂寂无名之辈，也不乏名门正派江湖闻名之人。
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比郑观音等人来得还快，一天至少五六个，多的时候有十几个，来势汹汹，出手狠辣。
方诩之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今日本就打算进湘州城，被这几个人耽误了时辰，已经赶不上进城，此地荒郊野岭，方圆十里之内找不到一家客栈。
打了一天，戚蓉肩膀隐隐酸痛，对方诩之道：“随便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歇一晚吧。”
雨越下越大，这个时节的雨不像夏季来得及走的快，稀稀疏疏能下一宿，树林多毒蛇虫蚁，不能久待。淋淋雨她倒不怕，看方大公子面色开始发白，已经有要病倒的兆头。
大敌当前，要是真生病了耽误一段时日，更厉害棘手的人物就赶上来了。
冒着雨走了半个时辰，一户能借住的人户都没有，方诩之点点头道：“方才指路的人说，再往南走一里，有一间庙，应该能避雨。”
两人又走了一盏茶时间，山林间果然有一间破庙，破庙不大，从外面看能看出破庙年份久远，推门见破庙内勉强能遮风，比在荒郊野岭好得多。
方诩之看了一眼，转身出门，戚蓉叫住他：“你做什么去？”
他道：“我去拾些柴火来，夜间阴冷，我们又淋了雨，生火取暖。”
习武之人，靠一身内力足够御寒，还需要柴火御寒做什么？戚蓉斜眼无奈看着他，怪不得方大公子内力那么浅，丹田空空，都是太过懈怠惹得祸。
她拿出包袱里早就被雨水泡烂的火折子，当着他的面扬一扬，火筒里洒出水来，有两滴溅在他脸上，“湿透了，还能用吗？”
方诩之忍俊不禁，“显然你的不能。”他慢悠悠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衣物和火折子，学着戚蓉的样子一甩，道：“但我的能。”
戚蓉：“……”默默将手里的破烂扔出去。
她从来没出过门，也没人教过她出门在外，不能见水的行李要用油纸包紧，以免下雨下雪，或者不幸落水没有衣物换洗。
她也是个挥金如土的性子，喜新厌旧，特别喜欢买好看的衣裙，新奇的胭脂精致的首饰，所以一套衣裙少有穿过一年的。
方诩之玩笑过后，准备出门。
戚蓉又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方大公子的花拳绣腿，一个人在外面拾柴火，遇到一个泛泛之辈还能脱身，万一运气不好，碰上前来抓他的武林高手，岂不是有去无回，还是一起去安全。
拾完柴火回到破庙，树杈湿润，两人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火堆点燃，外面雨势渐小，淅淅沥沥，雨水从屋顶几个小洞滴下来，滴答滴答。
火生起来，破庙内空气渐暖，方诩之坐下，松了口气，他额头不时有细汗冒出，眉头紧蹙，咬紧牙关，强忍住蚀骨的痛。
戚蓉借着火光扫过破庙里面，破庙内供奉的佛像坏了半边身子，只余下盘腿而坐的下半身。除了这个只剩一半的佛像与满地的稻草，空空荡荡。
庙里安静，破庙外风吹卷地，沙沙作响，由于太过安静，不大符合方大公子一贯作风，戚蓉抬眼扫了对面席地而坐的方诩之一眼。
只见他双手环臂，靠在佛像旁闭目养神，看着面色不好，戚蓉一惊，隐隐察觉他不对劲，往他身旁移过去。
正要靠近他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
戚蓉心上一颤，只听他微微一笑，作死道：“你想趁我不备，偷我银子啊？”
每当方大公子开始作妖胡说八道，肯定是哪根筋又不对劲。他这种状况戚蓉见过三次，一次在问剑山庄地道里，一次在云州府衙里，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戚蓉瞪了他一眼，问道：“你有旧疾，很严重？”
她就算是不会医术，看他这样多少也能猜出一些，这种症状不像是中了毒，既然不是中毒，就是发病。
方诩之深深看着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偶有发作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偶有发作？她跟方诩之认识不过一个多月间，他就发作了三次，这叫偶有发作？痛可以忍忍就过去，但愿真的过去就无事。
“可会有性命之忧？”
方诩之看着她担忧的眼神，莫名不敢对视，垂眼看见飞蛾扑进火堆，拿棍将飞蛾弄开，道：“只要我不想死，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得什么废话，说了跟白说没什么区别。戚蓉突然觉得自己刚刚一时差念居然会想不开去关心他？真是多此一举，决定不再管他，往远处移开。
破庙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雨又转急，屋顶漏雨的地方更多，有一滴冰凉透骨的水滴在戚蓉脑门上，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往回移了移。
方诩之突然问道：“你非要去衡阳究竟是为了什么？”
戚蓉双手环住腿，把下巴点在膝盖上，“找我爹爹。”
“找爹爹？”方诩之道，他有过无数猜想，一开始以为她是苏青衣安排过来试探他的奸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又以为她是平南王的人，后来发现，也不像。他猜了又猜，却怎么也没猜到事实竟会如此令人匪夷所思。
戚蓉重重叹了口气，“我长这么大，爹爹从来没有出门一步，可半年前突然出门，就了无音讯再也没回来，我总要找他的。”
方诩之猜测道：“兴许是赴旧友之约呢？”
“我爹爹没有朋友。”
只有为了争天下第一打得不可开交的对手。
方诩之：“兴许是游山玩水？”
“我爹爹没这雅兴。”
只有日日钻研武艺后，坐在娘亲坟前喝酒的雅兴。
“兴许是在家待久，腻了。”
猜的都是什么东西，戚蓉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眼神中含有一丝嫌弃。再说下去唯恐女侠动手，方诩之识趣地转了话头，“或许，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找。”
江湖茫茫，她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姑娘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他虽没有号令江湖的能力，但想在中原找一个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是今晚方诩之说得最顺耳的一句话，实属难得，戚蓉正要将此事说死，最好立个契约，让他日后想反悔都不行。
一道电闪雷鸣中，方诩之正色突然道：“门外来人了。”
说完飞快将火熄灭，来到戚蓉身旁。戚蓉瞬间起身拔出细雨刀。方诩之虽然是朵中看不中用的娇花，但胜在直觉一流，他说有人，就一定有人。
一路上，他们好几次遇险都靠他突如其来的直觉脱险。
两人一左一右轻轻摸到门口，配合默契站在大门两边，只等有人进来。
雨声中，夹杂着一个无比粗犷地声音，带着南方口音，“前面有间破庙。”
方诩之朝戚蓉眨眨眼，“来了。”
先跨门而入的是一条腿，穿着白靴，白靴沾满泥垢，依稀能看出鞋面绣着暗纹，少说能值二两银。看靴识人，舍得穿这么贵又难洗的鞋子踩在水里，此人不说在江湖闻名的大侠，也是个来头不小不可小觑之人。
白靴入目之后，随之进来半个身子，戚蓉抬头晃了一眼，身体一震，这一刀怎么也砍不下去。好巧不巧，来人身形有点眼熟，连那双花里胡哨的鞋也有点似曾相识。
她心底一慌，掉头就溜。
方诩之看着脚底抹油的戚蓉，莫名从她慌乱地背影中觉出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白靴的主人眼疾手快，一把薅住戚蓉的手臂。戚蓉逃无可逃，回头朝他讪笑两声。
还没等方诩之弄清楚形式，只听两人不约而同道：“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是熟人啊，看她一副做了亏心事怕见人的模样，还不是一般的熟人。好戏登台，方诩之就近靠在门框上，抱臂旁观。
门外紧随其后进来一个女子，看到戚蓉又是一愣，“容姑娘！”
戚蓉定睛一看，这不是被绑回唐门的唐雁又是谁，“你怎么也在这儿？”
三个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尴尬。
唐雁看到一旁看戏的方诩之，一改之前对他跋扈的态度，乖巧的跟他打招呼：“许久不见，方公子。”
方诩之点头回应。
白靴公子面容端正，眉宇间有一股浩然正气，一看就是那种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的少侠，也是出身名门正派的端方君子。
他放开戚蓉，语出惊人，“是我该问你才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小姑姑？”
方诩之的眼睛从少侠的腰牌移开，原来是清风派的弟子，财大气粗，看穿着，还不是一般的弟子。
他眉头一挑，看向一脸菜色的戚蓉，极少见到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他看得正有趣，并不打算出手相救。
戚蓉见方诩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显然打算冷眼旁观，等着看她的好戏，她眼皮一跳，暗骂一声：灾星呀灾星，这家伙果然生来克她。
她干笑道：“要不怎么说千里有缘一线牵，这不就是巧了嘛，好师侄。”
少侠扫了上下她一眼，不吃她那套，一语道破：“我怎么觉得，你不大想看见我。”
戚蓉眼睛瞪大几分，“哪有！我明明就是特意出谷来看你和师兄的。”
她边瞎扯还不忘一边向他挤眼睛，方诩之暗笑一声，出声圆场，“兄……少侠，站在风口上不妥，不如，进去再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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