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软饭
吹花小筑的门被小戚蓉推开，徐舟牵着她走进院里，院子没有人修整，已经看不出从前的模样，柳枝萧条，疏影斑驳，荒芜一片残叶中，瘫坐着神志不清的戚自天。
被戚自天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小戚蓉一点都不怕，她反而觉得有趣，凑近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不远处的徐舟和徐晏玉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生怕戚自天发疯起来六亲不认，随手也把小戚蓉一掌拍死。
说到这儿，徐晏玉笑道：“如今想来，小姑姑从小就胆大包天，师祖脾气不好，谁都怕他，唯独小姑姑不怕。”
方诩之仿佛看见了那会儿天真无邪的戚蓉，雪白娇俏的小人儿，挂着一脸肆无忌惮地高傲，无法无天。
他本来还在想，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戚蓉如今的性子，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就敢夜闯问剑山庄，算计郑观音，提刀在活阎罗手下抢命。
原来戚女侠自四岁起，就已经有了寻常人没有的一腔孤勇。
徐晏玉道：“许是小姑姑的突然出现，慰藉了师祖那本来已经存了死志的心，自此之后，师祖再也没有提起过师祖母，他跟小姑姑相依为命，过了这许多年。”
方诩之喃喃道：“不忍，竟是这个意思。”
因为得来不易，所以不忍。
寻常人习武不易，要练到武林顶尖更是不易，勤奋天分缺一不可，其中艰辛，每个习武之人都明白。一但开始练武，就要一年、十年、乃至一辈子苦苦坚持，不然就会功亏一篑。
戚自天不忍戚蓉受这种苦，所以自己不教她。
怪不得戚蓉在客栈说起这件事，并没有一丝落寞或不甘，她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徐晏玉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师祖刚开始教小姑姑武功时，太阳大了怕她晒着，下雨了怕她受凉，马步扎了半个时辰就心疼，让她起来。要不是余老前辈看不过眼，偷偷把小姑姑哄去他那边练武，只怕你就见不到如今的小姑姑了。”
方诩之暗笑了一声，是啊，如果当真放任戚前辈这么娇惯下去，岂不是可惜了阿蓉那一身上好的筋骨，江湖年轻一代也会少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戚蓉不论根骨还是天分，都不输当年的四圣三绝，假以时日，焉知不会与他们比肩。
夜至子时，四周静的出奇，徐晏玉说完那句话后，沉沉地进入梦乡。
方诩之紧闭双眼准备睡觉，却怎么睡不着，索性起来靠着身后的一块大石头发呆。
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笃定，不是青凤山庄出了事，而是边关。如果穆王爷依旧镇守住边关，不管朝堂有谁谁应允，萧峰越是否解甲，他都不可能在穆王爷眼皮子底下入关。
萧峰越来了中原，就说明穆王府已经出事了，穆王爷对朝堂的把控松懈，导致朝堂中有人和关外勾结，暗中把萧峰越放入关。
穆王爷如今的处境不为所知，想必凶多吉少。
戚蓉掀开帘子下马车，看到不远处席地而坐背靠一块巨石的方诩之，缓缓向他走去。
方诩之低垂着眼，手里拿着一壶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戚蓉往近走几步。
“你怎么没睡？”
方诩之抬头，眉眼间的漠然尽消，唇角扯出一个熟悉的幅度，吊着眉梢，轻佻道：“自然是略备薄酒，等着夜半幽会小美人儿咯。”
戚蓉眼睛一眯，大拇指压着刀柄，上下打量着他，方大公子皮又痒了，既然如此，是要帮他拍拍背，还是敲敲腿。
方诩之见她不回嘴，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背上脚上某处在隐隐作痛，上前一把按住戚蓉蠢蠢欲动的手，讨好的笑了两声，“还不是你家那位师侄，你听听，呼噜震天响，夜半三更，扰人清梦，我就是再耳背，也没法当没听见不是。”
火堆旁，徐晏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呼噜声小了一会儿，又开始大起来。
戚蓉用刀背敲了敲他的腿，徐晏玉蹙眉，把腿往另一个方向移来。
她无奈摇摇头，上前坐在方诩之身旁，背靠大石头，戚蓉笑了笑，“你还挺会挑地方，舒服。”
方诩之见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了，把酒顺手递过去。
戚蓉接过喝了一口，这酒并不好，入口一点酒味都没有，反而有一股微微地酸涩，他不说是酒，她还以为是水里滴了两滴醋呢。
戚蓉苦着脸一口吞下，嫌弃道：“方大公子，你这是什么破酒，怎么这么难喝。”
方诩之轻笑道：“美人儿多担待，我们赶路赶了好几日了，荒郊野外的，我上哪儿去找好酒，有酒喝就不错了，杜康是找不到的，只有这个解解馋。”
这酒喝下之后，舌苔开始发苦，可不是用一个差字能概括的，一股子劣质味，戚蓉眼珠一转，猜测道：“你不会是没钱买好酒了吧。”
他的收入来源于到处坑人，自从跟了她以后，许久没有招摇撞骗了，没钱也实属正常。
方诩之一口酒呛出来，狠狠咳了好一会儿，才用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戚蓉的额头，好笑道：“是啊，如今我身无分文，你可要负全责，不如，欠你的银子一笔勾销如何。”
戚蓉冷笑一声，离他远一些，省得被他克得终生穷酸，“想得倒美，我可告诉你，你就算是死了，骨头化成灰，到了阴曹地府，欠我五百两银子，你还是得还，而且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五百两？方诩之一口倒吸气，戚女侠比放印子钱的高家还黑，仅仅才过一个多月，三百两银子，利滚利都滚出五百两了。
他叹道：“了不得咯，江湖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黑，我等善人是不是该洗洗干净，退隐江湖算了？”
戚蓉看他一脸不可置信，笑道：“好呀。”
说归说，闹归闹，戚蓉解开荷包，把荷包里可怜巴巴的几块碎银子拿出来，十分豪迈地塞到方诩之手里，别扭道：“你……你拿着，买酒喝。”
方诩之眉头一挑，看着手掌心里稀稀落落放着的三两八钱，还有几块铜板，唇边忍不住带笑，心头喜悦。
这可是戚姑娘仅有的银子了，她却愿意全部拿出来给他买酒喝。
旁人如果遇到心仪的姑娘拿钱出来，肯定会觉得耻辱，方大公子却丝毫没有吃软饭的觉悟，反而越笑越开心，喜滋滋的把银子放回自己的荷包里。
戚蓉理所应当的拍拍胸脯，“你放心，你既然决定跟着我，我肯定不会让你挨饿的。”
方诩之眉眼俱笑，点了点头。
今夜漆黑一片，天边虽然没有明月，但明月就在眼前，眼前月，比天边月，更为耀眼。
“阿蓉，你找到戚前辈后，会去哪儿？”方诩之问道。
她还有许多东西没见到过，从没见过西北荒漠，极北荒原，从没见过这世间各色美景，这世间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她都不曾去过。
如果她想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戚蓉撑着头道：“多半是要跟着爹爹回烟霞谷的。”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能在江湖中混迹几个月已经是足够了，谷中还有个年迈体弱的老头等着她回去，还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被她太师叔那老头子拒之门外。
想到这个，戚蓉不由叹了口气。
方诩之道：“也好。”
山河虽然美，但近年来恐怕会有翻天覆地的恶战，不适合游山玩水。话又说回来，他虽见过大好河山，却没机会见识过戚自天隐世的地方会是怎样的风景。
“烟霞谷想必一定极美。”
戚蓉回过头来看他，“哟，难得，方大公子也有好眼光的时候，烟霞谷是这世间最美的地方。”
方诩之目不转睛地盯着戚蓉，眼前的人神情灵动，眼睛里仿佛闪着光，他的眼光一向是极好的。
他轻轻道：“如果有机会，我倒想去看看。”
戚蓉紧张问道，“你要去哪儿？”
方诩之挑眉道：“我能去哪儿，江湖之中，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离了女侠护着，虎狼环伺，我岂不是没命了。自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戚蓉紧握的手松开，暗自松了口气笑道：“这还差不多。烟霞谷矮山环绕，小溪流水，岸边，种着我娘最爱的芙蓉花，春日看花，夏日吃鱼，秋日踏山，冬日赏雪……”
方诩之边饮着酒，边在脑中勾勒出烟霞谷的景色。
戚蓉突然停了下来，方诩之话中那句话，突然让她不合时宜的想到他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回家。
方诩之平日嘴里说的话十句话就九句都是假的，剩下的一句真假参半，那这句话，又是不是真的呢？
戚蓉突然叫了一声：“方大哥。”
方诩之心上一颤，回头看她。
“你的家呢？你的家是什么样的？”
方诩之明眸如星，他把折扇在另一只手敲响，故作高深道：“天地至广，心之所向，目之所及，皆是归处，皆是我家。”
他本来是笑着的，越笑得灿烂，戚蓉的心里越不是滋味。
为什么他明明是笑着的，她却能感觉到他的无奈，话说得比谁都潇洒，戚蓉短促地“切”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又准备拿话搪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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